二十多年前的麦收,直如去打一场必胜之仗,农人们争分夺秒,既忙且喜。
金灿灿的麦地一望无际,田里人手一柄乌亮亮的镰刀收割着沉甸甸的麦穗,草帽下一张张黑红脸膛上有幸福汗水肆意流淌,纵使腰一弯便一个晌午,这样饱含着希望的辛苦劳作,依然是每个农人心底最甜蜜的期盼。
对孩童来说,麦收,是个堪比过年的大热闹事儿……
麦收开始,学校就组织“放麦假”。该假由农村孩子专享,是寒暑假外第三大假,假期的由来,大抵是校长们老师们也都有几亩麦子要收?谜之微笑脸。
假期作业的实效性很突出。
除了老师少少布置一些卷子、生字,每个人还要上交捡拾的麦穗打出的麦粒一斤、秸秆半斤。
麦粒好说,从囤里舀一瓢出来就尽够使了,麦子难道能向老师告状说它不是从田里捡来的?哗啦一下就归到学校的临时粮囤里最后交到敬老院献爱心去了。秸秆可就有些作难。麦子收割完后,“拾麦”的人是一拨接着一拨,三四回合,只留下干干净净行行麦茬。晒成炭捡些麦穗掐了头留下杆,归拢到一处,还是比要交的半斤少多了。眼见开学在即,便故作聪明地往秸秆上喷水增重,然而到上交现场一看,别人都是满满大大一捆你只是中型的虚虚一抱,顿时一阵哈哈哈,好尴尬。
回到麦田里。割麦子的时候,大人们每个人“把”住几行,一镰刀一镰刀稳扎稳打往前推。进几步,就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规模大小一致的一捆。孩子们负责把这一捆捆麦子抱到地头。
有几个细心的妈妈便给孩子戴上丑丑的草帽穿上长袖长裤布鞋,请相信,这是亲妈,她的举动,绝非为了给孩子捂些痱子出来。农村,不只有采菊东篱下鸡犬相闻的岁月静好田园牧歌,短短几天麦收,足可以把你晒成非洲友人的好兄弟,何况麦芒刺肉这种密密麻麻的痛简直不能容忍,那割剩下来的粗壮尖利的麦茬它更是扎人脚跟小腿没商量!
平一块地做打麦场。
暴晒后,麦子被堆到场的中央,拖拉机拉着石磙在场里一圈圈碾,火候够了,大人们两边拉着栅栏样的东西从场里这头拉到那头,将碾去果实的空秸秆拉走,留下满地麦粒。演示这件事呢,一遍即可,早有大些的孩子们主动请命要干活啦!两人一组拉着“栅栏”一趟趟呼啸而过,小些的跟着疯跑,旁边一堆堆孩子等着“接班”。
掠去秸秆,打下来的麦子,要用簸箕撮起来装袋,且不说撮麦子要不停弯腰直腰,撑袋子这件小事也要白白占着一个劳动力。孩子们灵活的小身板撮起麦子来那是一把好手,更别提半高不低的个子,撑袋口正正好!
天晴大热,赶紧摊麦子。晒完扬场,借着风,扬完扫扫完扬,扫走麦子外皮,留下一粒粒新麦。到得傍晚,继续召唤孩子们出来玩装麦子入袋的游戏......
近二十天的麦收假,结束得好迅速,火热的全家乃至全村总动员集体大收麦的场景,被老师的卷子一张张逐渐淹没。
然而记忆是有态度有味道的:田间小路上戴草帽推着自行车一边缓缓走过一边拖长腔叫卖的“卖雪糕的”,两边两个大泡沫箱子沉沉缀在自行车后座左右两旁,打开箱子,拨开花花绿绿的小棉被,一股白气就这样接受众人的瞩目。一毛钱一个用纸简易包裹按颜色分味道的冰棒,二三毛一个的雪糕,五毛一个的“糖葫芦”那是又凉又甜。
面前是一天一地的火热,伸腿坐在地头树荫下马扎上,叼一根五毛钱的“糖葫芦”,是那个年代,多么正确而优雅的炫富呀。